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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来:中国传统道德修养的基本内涵——以“慎独”为中心

陈  来

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院长

摘  要

中国传统道德修养内容广泛,所谓“存心养性”“格物致知”“诚意正心”“明善”“戒慎”“恐惧”“慎独”等等,都是讲修养问题。这其中,“慎独”和“内省”又是最基本的内容。“慎独”在儒家历史上经历了一个“起、承、转、合”的过程:先是在汉代,郑玄将“慎独”解释为独居、闲居时做事行为的高度自律;接着是宋代,朱熹将“慎独”解释为谨慎地对待自己所独有的那个内心世界的活动(既包括“未发”的,也包括“已发”的);到了明代,王阳明把“独”解释为“良知”,认为“慎独”与“戒惧”是一回事儿,无论“未发”“已发”都要保持“戒慎恐惧”之心;清代的曾国藩则将遏制贪欲、循自然之理、内心时时自省统统视为“慎独”的核心内容。至于“内省”,则是指不间断地反省自己。它代表了人的一种自觉、一种自觉的要求:即使没有什么过失,也要“有则改之,无则加勉”。

关键词

 道德修养

“慎独”

“内省”

按照主办方的要求,我今天就“中国传统道德修养”这个主题,谈一些基本看法。

一、推荐两本关于道德修养的书

关于传统道德修养,首先给大家推荐两本书。第一本是蔡元培的《中国人的修养》,这个书现在有很多的版本。蔡元培(1868-1940)先生对文化有一个特殊的看法,就是在北京大学做校长时提出的办学方针——兼容并包,今天也仍是北大的宗旨,对今天教育的影响还是很大的。北伐战争以后,他担任了中央研究院的院长,这之前他做过教育部长,不仅兼管北大,对整个中国的高等教育都有贡献。他早期喜欢伦理学的书,《中国人的修养》这本书不完全是学术性的。这是一个讲义,主要讲的是修身,中国人应该有什么样的道德是这本书的核心。

还有一本书,就是梁启超在1905年编的《德育鉴》。“鉴”,就是镜子,《德育鉴》讲的都是修养的问题。梁启超(1873-1929)早期学的东西,主要是训诂考据,对德育体会不深。后来跟康有为在“万木草堂”学习,开始积累德育方面的笔记,哪些圣贤书对自己的修身很重要、有体会,就把它记下来。梁启超逃到日本以后,写了很多文章,在思想界比较有影响的就是《新民说》。《新民说》,他写了三年多的时间才完成,主要是强调中国人要建立公德。

梁启超认为,圣贤讲的很多是“私德”,但他觉得中国人最缺的是公德。中国人当时碰到的问题,是国家的问题、救亡的问题。就是国家在殖民主义的态势下,已经到了一个生死存亡的关头,怎么救国救亡,建立一个真正的民族国家,这是一个大问题。所以,这个公德里面最重要的内容就是爱国。梁启超讲,怎么建立公德心是中国人碰到最大的问题,公德心里面最重要的就是爱国主义,当然他也讲了关于权利、自强等核心价值观念。

他写了不到一年就到美国去了,在北美旧金山等地有十个月的时间。在这十个月当中,他的思想发生了一个很重要的转变,就是他以前是一个主张破坏主义的,回来以后,我们一般说他变成“保守”了。其实不是的,而是有了一个新的认识,就是认为这个问题不像他以前看的那样了。这跟我们今天谈的这个问题有关。在《新民说》的前期,他说的“公德”对当时包括胡适(1891—1962)、毛泽东(1893—1976)等那一代人都很有影响。他从美国回来以后,在《新民说》中写了第十八节《论私德》。《新民说》前期主要是讲公德,好像私德不用讲。他从美国转了一圈回来,受刺激很大。他所碰到的新党人士和革命党充满功利主义心态,私德有问题,严重地影响了维新的事业。所以,他就重新强调,要建立公德,私德是基础;你把私德建立好了,就自然可以推广到公德了;可是你如果没有私德的基础,公德就无法建立了。

《论私德》这篇文章,当时大家都是不太重视的,他们没有发现里面的核心的问题。这里面有一个转变,古往今来的圣贤之德是统一的,不能仅有私德没有公德,不能仅有公德没有私德,而在这两者之间,私德的培育更是基础。在这样一个转变过程中,他在1902年开始写《新民说》,1905年就写了这本《德育鉴》。《德育鉴》把他多年选录的语录作了个编排整理。

这本书一般印象,好像到“五四”时期大家都已经不怎么看了,其实在当时对新派人士影响还是很大的。我就举一个例子,就是梁漱溟(1893—1988)先生。

梁漱溟是没有学历的,蔡元培之所以引进他,是因为看到他写的《究元决疑论》。看到梁漱溟对佛教体会很深,蔡元培就请他到北京大学来教书。梁漱溟来的时候,正好是新文化运动兴起的时候。北大是新文化的发源地,北大的整个气氛是一个新文化运动的气氛。新文化运动主要目的是要推翻旧文化、创造新文化、引进西方的传统文化,甚至有人就提出了“打倒孔家店”的口号。

梁漱溟来了以后压力很大,但是他非常坦诚,到北大以后他就说,我到北大来是替孔子(前551—前479)和释迦牟尼(前565—前486)来说话的,这就符合蔡元培的想法了。到了新文化运动后期,1920—1921年的时候,他在北大发表了一系列的演讲,是对新文化运动的一个反思。当时有很多人都不理解,把它归结为一种“反动派”。其实,这是不对的。不要把进步知识分子理解得那么狭隘,进步知识分子是多元的。

梁漱溟说,我比陈独秀(1879—1942)更早就讲过西方文化的特长在于科学和民主。在现在这个时代,我们是要全盘承受西方文化,不是要全盘抵制、反对西方文化。可是你们要知道,我们现在引进的西方文化,并不是人类能看到的最有潜力的文化。特别是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,在西方已经对西方文化做了一个很深刻的反思的情况下,不应该再无条件地接受西方文化了。他认为第一步,我们现在要全盘承受西方文化,第二步就是要弘扬儒家文化。可是,他讲的这个儒家文化和中国文化,其实不是我们完全传统的东西,是跟社会主义密切结合在一起的,所以我们叫做儒家的社会主义。

为什么要把西方文化传到中国来?梁漱溟认为,西方文化解决的是人和物的问题,是解决人怎么从外界得到物质生活资料的问题,这是西方文化的特长。知识就是力量,怎么发展物质生产,提高生产力。中国文化是要解决人与人的问题、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问题。他所讲的这个中国文化,是带着很深的社会主义色彩的一种理解。所以,后来他参加创办民盟,跟共产党合作。

梁漱溟在20世纪被定位为新儒家,就是现代的儒家。大家都认为这个人既然是现代的儒家,一定是“四书五经”读了不少的,然后提出一些观点。其实不是。梁漱溟小时候根本就没念过“四书五经”,他念的是新式小学。他后来讲,我对传统文化的理解是怎么来的?我是看着梁任公(“任公”是梁启超的号)编的《德育鉴》这本书,才对传统文化引起了兴趣。所以,他前期对传统文化的理解是受梁启超的影响。

蔡元培《中国人的修养》这本书里面,其实没有怎么讲修养,他是讲道德的,就是今天的中国人应该有什么样的道德和道德规范。他讲的其实不是中国人的修养,而是中国人的道德。而梁任公这本《德育鉴》,其实应该叫《修养鉴》。因为,他里面讲的不是道德规范,即应该怎么做,而是讲育人的——你要想成就一个伟大的人格,该怎么修养。这是他这本书的主要想法。

当然,梁先生这本书对人的自我要求是比较高的,就是一个人如果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伟大的人格,不管你是从事什么活动,你可能是从事政治,也有可能是从事教育,但不管从事哪种活动,你要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伟大的人格,一定要通过一些修养的方法。他就从几十年所总结的前人经验,主要是从儒家方面找这些方法。

梁启超在《德育鉴》里面把修养分成六个方面:第一个叫“辨术”;第二叫个“立志”;第三个叫“知本”;第四个叫“存养”,“存养”就是讲涵养;第五个就是“省克”;最后叫“应用”。所以我说梁任公《德育鉴》应该叫《修养鉴》。

梁任公的这个《德育鉴》,以前人都不看的。前年的时候,我们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把它作为了德育教材。怎么把今天的德育跟文化结合起来?我们编了两本书,一本就是梁任公的《德育鉴》,一本书是冯友兰的《新世训》。他们都是清华的人。梁启超是清华很重要的一个人,清华的校训“自强不息”、“厚德载物”,就是梁任公1919年到清华的时候提出来的。从1921年开始,他不断地在清华讲课,讲的是国学,而且是应着清华讲师的名义,不是正式的教授。到了1925年,他正式成为清华的导师,四大导师之一。冯先生1928年至1952年一直在清华。

这两本书,我想如果大家有时间,可以作参考。

二、传统道德修养中的“慎独”

道德修养其实包含的内容是非常广泛的。就拿人们熟悉的“四书”来讲,在宋朝、明朝,最流行的就是《大学》。《大学》中的“三纲领”“八条目”,讲的都是修养问题。比较经典的句子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”,“明明德”就是修养;“格物致知”“诚意正心”,也是讲修养的问题。《中庸》里面讲要“明善”“诚身”“戒慎”“恐惧”“慎独”,这些都是谈修养问题。《孟子》里面也有很多的,最明显的就是孟子(约前372-约前289)讲的“存心养性”“尽心知性”。

到了唐代以后,受到佛教的影响,佛教不讲“存心养性”“尽心知性”,它是讲“明心见性”。只不过它讲的不是儒家的心性,但是这种“明心见性”在宋代以后也被儒家吸收了,比如“明心”“发明本心”。

由于传统道德修养内容丰富,而“慎独”和“内省”又是最基本的内容,所以我今天就集中讲这两个问题。特别是“慎独”的问题,我讲讲“慎独”在儒家历史上是怎样一个想法,这个想法经历了怎么一个“起、承、转、合”(“起”就是从汉代讲起,“承”就是讲宋代的深入,“转”就是明代思想的变化,“合”讲清代的)。

(一)汉代郑玄对“慎独”的解释

在历史上,《中庸》对“慎独”讲得比较多。后人把《中庸》分章,第一章叫“《中庸》首章”,里面有几句话:一是“道也者,不可须臾离也,可离非道也”。意思是说,“道”是不可以片刻离开的;如果可以离开,那就不是“道”了。二是“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。莫见乎隐,莫显乎微,故君子慎其独也”。其中,“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”中的“戒”就是警戒,“慎”就是慎重;“恐惧乎其所不闻”中的“闻”就是闻见;“莫见乎隐”中的“见”读“现”,“隐”本来是隐藏了,但是“隐”这个东西是最明显的;“莫显乎微”,是说微细的东西是最显眼的。所以,“君子慎其独也”。这是君子的认识。

“君子慎其独也”是什么意思呢?汉代最大的学者是郑玄(127-200),他在注解《中庸》的时候说,“慎独者”就是“慎其闲居之所为”。“闲居”就是独居,即自己一个人在的时候。“慎其闲居之所为”,就是这时候你的行为要特别注重、慎重。“小人于隐者,动作言语,自以为不见睹”——小人认为,在“隐”的情况下,别人看不见,或者说,自以为别人看不见、听不见。“不见闻,则必肆尽其情也”,结果他是非常放肆的、随心所欲。小人在这种隐的状态下是肆意的,那么君子则是要“慎其闲居之所为”。那就是说,君子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,听不见的时候,也不能做坏事,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实际上讲的是一种行为的高度自律。

自律不仅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律,还要在你独居、闲居的时候,仍然要坚持你这个自律的状态。这是郑玄的解释,就是“慎其闲居之所为”,特点就是放在行为上。就是说,这个时候,你做什么事情一定要小心。所以,郑玄解释的重点还是在做事情的行为上。

下面举一个例子,是一个关于“四知”的故事。东汉有一个人叫杨震,以前做官的时候举荐了一个人,他的举荐被朝廷接受了。过了两年之后,又见到这位他举荐的官员,被举荐的官员就送他十斤白银。杨震就说,我跟你应该是故人,我了解你,所以我举荐你,但是你不了解我,所以今天给我送东西。这个故人就说,黑夜里谁也没有看见,你就笑纳吧。可是杨震却说,天知地知、你知我知。意思是说,不要以为别人看不见的时候,自己就可以什么事情都做,有一个天知地知、你知我知;即使那个“你知”不在,“天知”、“地知”、“我知”还在。这样,“四知”就被传为佳话了。

郑玄将“慎独”解释为做事情的行为上高度自律,这是“慎独”说的“起”的阶段。

(二)朱熹对“慎独”的解释

1.对《中庸》首章“慎独”的理解。

从“起”到“承”,就到了宋代。因为汉唐的经学是一样的,唐代孔颖达(574-648)在做注解的时候,一般都是按照郑玄来的。到了宋代,最大的学问家就是朱熹(1130-1200)了。

朱熹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写了《四书章句集注》。他一辈子就是整理《四书》、编订《四书》、解释《四书》,临死的时候还在修改对《四书》的注解,特别是《大学》关于“诚意”的注解。

朱熹对“慎独”也有解释。他的解释不是单独的解释,而是把上面两句话连在一起来理解。第一句是“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”,第二句是“莫见乎隐,莫显乎微,故君子慎其独也”。朱熹认为“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”与“莫见乎隐,莫显乎微,故君子慎其独也”是相连接的。

朱熹说,“戒慎”和“慎独”是两种状态。关于“戒慎”、“恐惧”,朱熹解释说:“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。虽不见闻,亦不敢忽,所以存天理之本然,而不使离于须臾之顷也。”这里的“敬畏”不是对一个具体事物、具体对象的敬畏,如对某一件事情或者某一个神灵的敬畏,而是一种一般的内心状态,就是不放松,总有一种警觉的意识。这里的“不见闻,亦不敢忽”,不是说别人没有看见你,而是你自己没有明显的知觉见闻等有意识的活动时,你也不可以忽略这个状态,你要心存敬畏,做好修养。

  朱熹这里不是讲别人看不见你、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,而是说在没有明显的意识活动的时候,你对自己的内心也要很清楚,要保持一种“敬畏”。一直保有这种状态,你才能“存天理之本然”。什么叫“存天理之本然”呢?就是你本来的性是善的,在你没有明显的、自觉的意识活动的时候,你的内心本来是可以从你性善里面直接发出来,所以你一定要保持这个状态。朱熹的解释跟汉代人不一样,把重点从行为转到内心的修养上来了。

至于“慎独”,朱熹首先给这个“独”下了一个明确的定义,就是人家不知道、而只有你自己知道的。按照我们今天的话讲,就是你自己所独有的那个内心世界。当然,这个世界,别人偶尔也有可能从你的行为上观察到一些,但总的来说是你自己的,所以朱熹给它下了一个定义。什么是“独”?郑玄就没有解释过。

朱熹讲“独”是“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”,把它解释为一个内心世界。这个解释很重要。重要在什么地方呢?汉代郑玄解释的重点放在行,就是“自律”——行为自律,天知地知、你知我知;没有人知道的时候,你也要注意。但是,这是个行为的问题,还不是意识修养的问题。要把这个“慎独”变成一个意识修养的问题,你就要把这个“独”字解释为内心的世界。所以,到了朱熹以后,“慎独”才真正地变成了一个思想意识的修养问题。在这以前,更多的是对行为自律的解释。

在宋代,朱熹不用“慎独”,而是用“谨独”。因为“慎”字跟宋孝宗的名字音近(按,宋孝宗名赵昚,“昚”与“慎”音同),古代同音字是要避讳的。朱熹说:“君子既常戒惧,而于此尤加谨焉。”意思是说,君子已经常常有敬畏之心了,但是在这个地方,尤其要加以谨慎。那么,这个地方是什么呢?就是他所讲的“独”的内心世界。“慎独”,就是要谨慎地对待自己内心世界的活动。

而“独”所代表的内心世界,朱熹还做了不一般的解释。他认为,这里所说的“独”是属于一个“几”的状态。“几”,在《易经》里讲“几者,动之微,吉之先见者也”。“几”是刚刚开始动,是在动与未动之间。所以,“慎独”实际上是要“慎”那个念头刚刚起来的时候。前面讲的“戒慎”“恐惧”“敬畏”之心,是你没有自己的意识活动,意识活动还没有起来的时候;这里的“慎独”则是你已经开始有了知觉活动,这个知觉念头刚刚开始,那个“一闪念”。朱熹说:“迹虽未形而几则已动,人虽不知而己独知之。”意思是,你的行为没有动,没有迹象,但你心里面的念头已经动了。人家不知道,但是你自己知道;你自己知道,你就要慎重。

接下来朱熹又说:“所以遏人欲于将萌,而不使其滋长于隐蔽之中,以至离道之远也。”这里是要大家对比。他前面讲了“常存敬畏”“所以存天理之本然”,现在念头开始动了,动了就要“慎独”,即“遏人欲于将萌”。一个是“存天理之本然”,“本然”即本性之善,你要保存敬畏之心;一个是“遏人欲于将萌”,你念头一动,欲望就出来了,将要萌动了,你在“慎独”的时候要把它遏制在萌芽状态。

心要“常存敬畏”,也要常常慎独,这都是讲君子的自我意识修养。正因为是君子这样看问题的,所以君子才会说“莫见乎隐、莫显乎微”。“隐”是隐蔽。隐蔽的时候,本来是最微细的,而君子认为最微细的时候就是最显著的时候。君子就是不要把别人看不见、听不见,或者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内心世界,看作是隐蔽的,反而要把它看成是一个光天化日之下的世界,这样子来提高自己的道德自觉。

比较说来,郑玄讲的是行为问题,朱熹则说,意念没动的时候,你要保持一颗敬畏之心,意念动的时候,如果是人欲,你要赶快地给它遏制了。在朱熹的解决下,开始明确“慎独”具有内心修养的含义了。

《中庸》首章的大意是,道是不可以片刻离开的,若可以离开,就不是道了。因此,品德高尚的人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也是很谨慎的,在没有人听见的地方也是有所敬畏的。君子认为,越是隐秘的地方越是明显,越是细微的东西越是显著,品德高尚的人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是谨慎的。这是我对《中庸》这一句话的翻译,也有很多的解释是不一样的。

比如说,一个人独处的时候,该怎样一个谨慎法?郑玄讲了,就是行为要谨慎,这和朱熹讲的是不一样的。我讲的则是朱熹对《中庸》里面说的“慎独”的解释和发挥,也是朱熹对“慎独”解释最主要的地方。

2.对《大学》中“慎独”的理解。

在先秦典籍里面,有好几个地方也讲到了“慎独”。其中一个地方是在《大学》里头。

《大学》分“经”和“传”。在“传”的第六章“诚意”中说:“所谓诚其意者:毋自欺也。如恶恶臭,如好好色,此之谓自谦,故君子必慎其独也!”这里边又讲了“慎独”。朱熹对什么是“自欺”作了解释:“自欺云者,知为善以去恶,而心之所发未有实也。……独者,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。……然其实与不实,盖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独知之者,故必谨之于此以审其几焉。”还有一句话,也是《大学》里面的:“小人闲居为不善,无所不至,见君子而后厌然,掩其不善,而着其善。人之视己,如见其肺肝然,则何益矣。此谓诚于中,形于外,故君子必慎其独也。”最后还说了一句:“曾子曰:‘十目所视,十手所指,其严乎!’”

我把上面的话解释一下:“诚其意”,就是说使意念真诚,不要自己欺骗自己。要像厌恶腐臭的气味一样,要像那喜欢美丽的女子一样,一切发自内心。品德高尚的人,哪怕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,也一定要谨慎。品德低下的人,私下里无恶不作,可是一见到品德高尚的人,就躲躲闪闪,掩盖其所做的坏事,而且自生自灭。别人看自己,别人看你,就好像能看到你的心、肝、肺一样清楚,你掩盖也是没有用的。内心的真实,注意表现在外面,所以品德高尚的人,即使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,也一定要谨慎。曾子说,十只眼睛看着呢,十只手指着呢,这还不令人畏惧?!这是《大学》里面讲的“慎独”。

朱熹对闲居的解释跟郑玄的解释是一样的,但重点是放在“诚意”的地方讲“慎独”。就像我刚才讲的,“慎独”不仅仅是对你的行为而言,不只是对行为的一个规定,“慎独”直接指向一个人的意念,所以《大学》在“诚意”这个地方讲“慎独”。

在《中庸》和《大学》中,朱熹把“慎独”解释为人内心世界的一种修养、一种检查,这在整个儒家修养理论的历史上是有意义的。特别是他提到,为什么要把“闲居”和“慎独”解释为独居独处,因为《大学》里面讲了,“小人闲居为不善”,什么都可以干,但是见了人以后,就掩盖起来了,就表现出自己善良的一面。所以,从这里可以看到,朱熹讲的“慎独”是小人做不到的。

3.对《中庸》末章的理解。

《中庸》里面最后一章说道:“《诗》云:‘潜虽伏矣,亦孔之昭!’故君子内省不疚,无恶于志。君子之所不可及者,其唯人之所不见乎。”翻译成白话文就是:《诗经》里说,别看你是潜伏的,但其实你是很明显的。因此,君子要自我反省,没有愧疚,没有恶的念头存在于心里。君子的德行之所以高于一般人,主要就是在那些不被人看到的地方。

又说:“《诗》云:‘相在尔室,尚不愧于屋漏。’故君子不动而敬,不言而信。”意思是,《诗经》里说,看你独自在室内的时候,你能不能无愧于屋漏。所以,君子即使在没有做什么的时候,他也是非常恭敬的。

这里给大家增加一个知识。“屋漏”本身是讲这个屋子的西北角,如果人死了,就放在这儿,所以它有“神明”的意思。“无愧于屋漏”,是说你无愧于神明。你独自在室内的时候,你的所作所为也好,所思所想也好,要能够无愧于神明——事无不可对人言,事无不可对神明,你做的事、想的事都是可以面对神明的。这里也包含了“毋自欺”的意思。

什么叫“自欺”,古人是有说法的。宋代有一个人叫范浚,是一个儒者,他说:“知善之可好而勿为,是自欺。”你知道是善,你也知道善是好事,但你不做,这个叫自欺。“知不善之可恶而姑为之,是自欺。”你知道做这件事是不对的,你说我姑且做一做,是自欺。“实无是善而贪其名,是自欺。”你没有做这件好事,你要贪它的名,是自欺。“实有是恶而辞以过,是自欺。”你做这件事,因为怕别人批评,你想躲避这个事情,是自欺。

4.朱熹“慎独”论与禅宗“拂拭”说的会通。

从朱熹的注解可以看出来,朱熹强调,人时时刻刻都要有自觉的意识——当你没有自觉意识活动的时候,你要有这种戒惧的敬畏之心;当你那个念头出动的时候,你要有“慎独”这种检省。

朱熹常常讲佛教的故事,其中有一个是在禅宗史上著名的故事:五祖弘忍(601—675)想把法衣传给弟子,就看看大家谁表现好。于是,就要弟子把自己的修行所得写一个偈语。结果众人就说,我们这个水平都太低了,给我们讲课的老师神秀(606-706)应该是水平最高的,我们就看看他写的怎么样。

这个神秀就想,我是五祖门下大弟子,我不写谁写呢?可是我要是写的不好,到时候老师批评我,好像脸上也不好看,犹豫了半天,然后他就在夜里、在墙壁上写了四句话:

身是菩提树,心如明镜台;

时时勤拂拭,勿使惹尘埃。

这个菩提树大家知道,当年释迦牟尼就是在菩提树下觉悟的。人心像明镜一样的光明,本来是一尘不染的,但是你在这个世界上,就一定要有尘染在你这个镜面上,所以人要“时时勤拂拭”,经常要擦,不要让它惹了尘埃。这就是讲修养的。这跟朱熹讲的有点相似。“拂拭”有两种,一种是未发的时候,念头没动的时候,你要考虑;另一种是念头一动的时候,你要“慎独”,去反对它,这就是时时刻刻要修养。

六祖慧能(638-713)当时还是一个行者、一个干粗活的人,不识字,听人念了一遍,觉得这个偈语水平还不太高。他说,我也有一偈,烦请你给我写上去。人家就说,你这么个干活的,你写什么东西?他说,你别看我穿得破,佛性还是和你一样的。那人说,那我来帮你,假如老和尚把法传给你,你第一个可要传给我。于是,他就替慧能写,一共四句:

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;

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

大家一看,这个不得了。五祖看见以后,却拿鞋把它擦了,说“亦未见性”。据《坛经》说,五祖主要是担心大家嫉妒慧能,怕有人加害于他,因为佛门里面的斗争还是很激烈的。

其实,神秀讲的是面对大众的,是对的;而慧能讲的则是针对上根人、利根人的,是大彻大悟达到的境界,不是普通人可以达到的。“本来无一物”,根本就没有尘埃。可是人有很多的贪欲,这些都是尘埃。慧能只是说你这个还不是最上乘的佛法,但是最上乘的佛法一般人是达不到的。道理是这个道理,可是对一般人来说,你让他看慧能这四句话,那就是空,就是无,那怎么修行啊!所以还是要“时时勤拂拭”,不使它惹尘埃。我们今天讲修养,一定要按照神秀的做法,“时时勤拂拭”。

朱熹讲了这个佛教故事后说,我现在讲这个道理,是想说,佛教也是这样讲修养的。他还提到,唐末五代时有一个瑞岩和尚,经常自己问自己说:“主人翁,惺惺否?”“惺惺”的意思就是要有警觉,别迷迷糊糊、昏昏沉沉。这个主人翁就是你的“心”在没在。瑞岩问后自己回答:“惺惺!”后来,佛教就把这个叫做“常惺惺法”。就是不断地提醒自己,你这个主人要在,你这个作主的要在,你不能六神无主。朱熹说,作主的在,在干什么?在涵养,在修养,要“遏人欲”“存天理”,就讲这个“慎独”。

以上说的“慎独”,所代表的都是一种自警的意思。就是你在独处的时候,别以为就是你自己知道,别人不知道,“十目所视,十手所指”。君子要有这样的自省意识。

(三)王阳明对“慎独”的解释

到了明代,官方的意识形态是程朱理学,但民间对官方的意识形态总是觉得有所不满足,于是就出了一个大思想家叫王守仁(1472—1529),自号“阳明”。“慎独”自此也有了变化,这就是“转”。

王阳明悟道于龙场,龙场位于今天贵阳市的西北。那个时候,龙场只是一个少数民族居住区,被称为“蛮夷之地”,明朝在这里设了一个驿站,就是传递文书、中途换马的场所。王阳明本来是兵部武选司主事(相当于现在国防部里的一个处长),在给皇帝上了书以后,皇帝就把他贬到了驿站做驿丞,就是管几匹马。在这个没人懂汉话的少数民族聚集区,他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大彻大悟了。

王阳明是反对朱熹的。他怎么反对的呢?这要从他被脱裤子打屁股说起。明朝的皇帝是最不好的,宋朝的皇帝是优礼知识分子、不杀知识分子的。宋朝知识分子如果你不想做官,政府就给你一个比较低的工资,你自己做学问去。这是非常好的制度。明代这位农民起义出身的明太祖朱元璋(1328—1398)是非常愚笨的,他上台后有一个专制习惯,就是打知识分子。知识分子如果敢给皇帝提意见,就要用杖来打,叫“廷杖”,杖四十、杖六十、杖八十。杖八十就得死啊,这哪受得了啊!据余英时先生考证,明朝正德年间,得把衣服脱了、裤子脱了,照着肉打。王阳明就是头一个受了这种侮辱和重刑的人,还好没有打死。在危难的时候,人是可以有所觉悟的,王阳明就在这个危难的时刻悟道了。

关于“慎独”,王阳明有着自己的解释。按照朱熹的解释,是“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”,就是讲人独有的内心世界,“独”就是“独知”。“独知”是什么?王阳明认为,“良知便是独知时,此知之外更无知”。即别的“知”没有,“独知”就是“良知”,“良知”便是“独知”。

王阳明用“良知”来解释“独知”,这在修养上跟朱熹有什么区别呢?有这么一个区别:朱熹是要把这个经文的解释前后都可以照顾到,他为什么要分成两部分,一个是你自己念头都没有起的时候,没有意识活动的时候,就是“敬畏”的修养。一个是说“慎独”,是念头已经起来了。为什么说这个?就是《中庸》的首章“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,发而皆中节谓之和”,《中庸》里一个“已发”,一个“未发”,那你怎么落实到这个上面呢,怎么结合起来呢,朱熹把“戒慎恐惧”解释为“未发”,“未发”就是你的意念未发的时候;“慎独”就是“已发”的,这样就把对整个文本的解释都照顾到了。

王阳明就反对了,有学生问他,为什么说“戒慎恐惧”是“己所不知”的时候,“慎独”是“己所独知”的时候?王阳明说,无知的时候是“独知”,有事的时候也是“独知”,“于此一志立定,便是端本澄源,便是立诚”,“戒惧之念无时可息”,“戒惧之心稍有不存,不是昏聩,便是流入恶念”。意思就是,“慎独”跟“戒惧”是一回事儿,不用分开,不用分“未发”、“已发”,任何时候都应该有这个戒惧之心;“戒惧之心”稍稍不存,“不是昏聩,便是流入恶念”。因此,王阳明解释的“慎独”就跟朱熹不一样了。他把“独”解释为“良知”,就是你不管任何时候,有事无事,做事不做事,你都要保持你的“戒慎恐惧”之心。

(四)曾国藩的《君子慎独论》

“慎独”经过“起”、“承”、“转”之后,在清代又出现了“合”。“合”的代表性人物是曾国藩(1811-1872)。曾国藩写了篇文章叫《君子慎独论》,里面的四句话可以记住。

第一句叫“慎独则心泰”。他在家书里面有时候也说“慎独则心安”。这是他多年总结的,就是古人的功夫,他觉得是最有效果的。

第二句叫“主敬则身强”。在朱熹的思想里面,“戒慎恐惧”就是“主敬”。《论语》里面很多讲这个“敬”字。“敬”字的意思就是你要有一颗“戒慎恐惧”的心,有一颗“敬畏”的心。

第三句话是“求仁则人悦”。

第四句话是“思诚则神钦”。“诚者天之道也,思诚者人之道也。”听到这个“诚”,你努力思考、追求,这是“人之道”,所以说“思诚则神钦”。

曾国藩说:

慎独者,遏欲不忽隐微,循理不间须臾,内省不疚,故心泰。主敬者,外而整齐严肃,内而专静纯一,斋庄不懈,故身强。求仁者,体则存心养性,用则民胞物与,大公无我,故人悦。思诚者,心则忠贞不贰,言则笃实不欺,至诚相感,故神钦。四者之功夫果至,则四者之效验自臻。余老矣,亦尚思少至吾功,以求万一之效耳。

如果用白话文解释就是:“慎独”就是要遏制自己的贪欲,连最微小、最为隐蔽的地方也不可以放过;行事要遵循自然之理,一刻也不要间断;你的内心还要时时自省,这样你就能心胸安泰。“主敬”就是庄严恭敬,仪容要整齐严肃,心灵要宁静专一,稳重端庄不懈怠,所以身体可以强健。“求仁”就是追求“仁”,要心存仁爱,把百姓看成同胞,对万物也心存养护,像这样大公无私,你就会得到他人的喜爱。“思诚”就是内心要忠贞不二,不欺骗任何人,用挚诚的心来感应天地,因此就受到神灵的钦敬。如果在修养的功夫上,你果然能够做到这四点,成效就自己会来。我现在虽然老了,也还要想在修身方面下一些功夫。

曾国藩这里所说的“慎独”是《中庸》、《大学》里面的,“求仁”是《论语》里面讲的,“思诚”是孟子讲的,“主敬”是朱熹讲的。

接下来,曾国藩对“慎独”有一番解释,他说:

尝谓独也者,君子与小人共焉者也。小人以其为独而生一念之妄,积妄生肆,而欺人之事成。君子懔其为独而生一念之诚,积诚为慎。

什么是小人呢?他说:

于是一善当前,幸人之莫我察也,则越焉而不决。一不善当前,幸人之莫或伺也,则去之而不力。幽独之中,情伪斯出,所谓欺也。

那君子是什么呢?君子是:

独知之地,慎之又慎。此圣经之要领,而后贤所切究者也。

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,古人说讲的“独”,是君子和小人都有的,但是小人他不会“慎独”。小人认为自己是独自一人的时候,他会产生非分的想法,而这些非分的想法积累到一定的程度,就是肆意妄为,做出欺骗他人的坏事。君子单独一人的时候,他会产生真诚的想法,真诚的想法聚集多了,就会处事谨慎,下功夫提升自己不满意的道德修养。小人办一件好事,唯恐别人不知道是自己干的;办一件坏事,却侥幸别人看不到;背地里自己独处的时候,虚假的情意自然产生,这就是“自欺”。

什么是君子呢?唯恐办一件善事办得不彻底,会使自己堕落;唯恐一个坏毛病不改正,会涓涓细流,常年不断地犯错。暗室之中,凛然不动邪念,就如同面对天神,内心世界慎之又慎。这就是圣人修养的要点,也是我们后世的人要切实研究的问题。

曾国藩并没有直接否定前人,基本上继承了朱熹的路子,都是他自己的经验之谈,很有意义。

总之,古代儒家对自己的要求是比较高的,对自己人格发展理想的目标定得也是比较高的,所以他们才会追求各种修养方法的锻炼,不断提高自己的道德自觉,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。 

三、传统道德修养中的“内省”

与“慎独”相比,“内省”的问题要简单一些。这里讲一些古人的提法。

《周易》里面讲《震》卦,因为《震》是雷,取象雷。八八六十四卦,每个卦都是有取象的。《震》就是雷,雷就是要震人,因此《周易》说:“震,君子以恐惧修省。”儒家对经典的解释,就是要把《易经》和修德思想结合起来。当你看这个《震》卦的时候你是怎么修养的?《震》是被震动,有震动就有恐惧,用这种恐惧之心来修行。“修”就是修德,“省”就是反省,所以在这里讲“君子以恐惧修省”。

再一个就是《论语》里面曾子所讲的话:“吾日三省吾身:为人谋而不忠乎?与朋友交而不信乎?传不习乎?”每天至少要三次反省自己:我替人家办事,有没有诚心诚意帮人家办?我跟朋友交往,有没有采取诚信的态度?老师传给我的学业,我有没有去复习?这就是古人讲的“反省”。

朱熹在解释“吾日三省吾身”的时候说:“以此三者日省吾身,有则改之,无则加勉。”意思是说,在你反省的时候,有时候你可能是并没有什么过失,但是“有则改之,无则加勉”。

在《论语》里面还有一个说法:“子曰:‘见贤思齐焉,见不贤而内自省也。’”“自省”代表人的一种自觉、一种自觉的要求。《论语》里面特别提出,就是你看到好人好事,要跟他学,可是见到不贤的人,同时也要反省自己。

在《荀子》里面,荀子说:“见善,修然必以自存也;见不善,愀然必以自省也。”“修然”是带有整顿的意思。这句话的意思是说,你见到善的东西、好的东西,一定要把这个善修养到你自己的心里面。见到不善的时候,用“愀然”这样一种忧虑的心来反省自己。

荀子又说:“善在身,介然必以自好也”,如果你自己身上有好的地方,要坚定地发扬下去;“不善在身,灾然必以自恶也”,如果你自己身上有不好的地方,如同身上受了什么灾祸一样,要赶快摒弃掉。

以上是儒家学说里提到的关于反省的一些话。还有一些话,虽然没有用到“反省”这个字,但是它的意思是一样的。比如,《周易》中《蹇》卦说,“山上有水,蹇,君子以反身修德”。

王阳明也讲省察克制。到明代以后,儒家主要在两个方面下功夫,一个是存养,一个是省察。“慎独”就属于省察,即观察、反省自己的内心世界。王阳明说:“省察克治之功,则无时而可间。如去盗贼,须有个扫除廓清之意。”“治”是治理,“间”是间断,就是说没有什么时候是可以间断的,就好像要去掉盗贼,一定要把他清除。他就提出一个办法,说“常如猫之捕鼠”,就好比猫看见老鼠以后,立刻就扑过去了,把它抓住,“一眼看着,一耳听着,才有一念萌动,即与克去,斩钉截铁,不可姑容,与他方便”。

王阳明把“慎独”的“独”解释为良知,他就是专讲良知的。他的学生也是讲这一套,叫“良知教”。他有个学生每天晚上在家里念书,一次,家里面进来了一个贼,结果被他的家人给抓住了,就带到他屋子里来。儒家讲道德教育,这个学生不是马上把贼送官府,而是跟这个贼讲儒家之道,讲你得有良知,你得按照这个去做。讲了半天,贼大笑,说,我的良知在哪里?你指给我看!这个贼还很猖狂。王阳明的学生以前说教的对象都是良民,没有人提出过这样的问题。现在贼问良知在哪里?拿不拿得出来啊?这个学生只好说,你把衣服脱了,我就告诉你,贼就脱了。他又说,你还没脱干净,还得脱。贼就说,不能脱了,不能再脱了。这时,这个学生就大喝一声说,这就是你的良知!

最早讲“良知”的是孟子,良知就是“不学而知”,不是学来的。孟子讲“四端”:“恻隐之心,仁之端也;羞恶之心,义之端也。”人都有羞辱之心,你说你没有良知,我让你把你的裤子脱下来,你怎么不脱呢?这就是你的良知。就是说,即便是贼,也不是良知泯灭的。

王阳明的学生有一段话:

良知者,性之所发也,日用之间,念虑初发,或善或恶,或公或私,岂不自知之?知其不当为而犹为之者,私欲之心重而恕己之心昏也。苟能于一起之时,察其为恶也,则猛省而力去之,去一恶念,则生一善念矣。念念为善去恶,则意之所发,心之所存,皆天理,是之谓知行合一。

什么是天理?天理就是道德原则,古人认为,这套法则是上天所定的,就把它叫天理。这个法则不是人定的,是整个宇宙的一个普遍法则。这叫知行合一,就是“时时勤拂拭”“念念为善去恶”。

王阳明还有一个学生讲:

喜来的时候一点检,怒来的时候一点检,惰怠的时候一点检,放肆的时候一点检。

私意不见得明显的是要干坏事,“怠惰就是私意”,什么是省察,这就是省察!就是自我反省,自我检查。又说:

每日点检,要见这念头自德性上发出,自气质上发出,自习识上发出,自物欲上发出。如此省察,久久自识得本来面目,初学最要知此。

什么是本来面目?在佛教,“本来面目”就是你的佛性很清静。据《坛经》记载,五祖传法之后,要慧能赶紧走,说你不走一会儿就会被人抓住,六祖赶紧就跑了。结果快到广东这个地方,就有人追上来了。追上来的人说,你得告诉我,你到底得了什么法?六祖就说,稍安毋躁,你现在就想想,你现在也不要思善,也不要思恶,然后你看,哪个是你的本来面目?后来佛教里面讲话头,父母未生你之前,你不思善、不思恶,你的本来面目是什么?儒家也是讲这个本来面目的。佛教讲的本来面目是指佛性,儒家讲的就是我们的良知善性。

梁启超《德育鉴》第五项讲省察克制:“随时省察,每一动念,每一发言,每一用事,皆必以良知以自镜之。”就是你每一动念,每一发言,都要用良知这面镜子来照一下。“其为良知所不许者”,良知认为这是不对的,“即力予消除”,把它赶紧消除了。其中以省察及动念为最真,特别是意念发动的时候,这个时候最重要,“是曰:随时省察法”。

最后,讲一下“主敬”的问题。宋代有“二程”,哥哥叫程颢(1032—1085,字伯淳,被尊称为明道先生),弟弟叫程颐(1033—1107,字正叔,被尊称为伊川先生)。程颐特别强调“主敬”。作为“二程”的四传弟子,朱熹主要继承的就是程颐的思想。历史上记载说,有一个人姓赵,来跟程颐来学。怎么学呢?程颐就就让他体会那个“敬”字。过了两天,这个人又来请教,程颐就说,“正衣冠,齐容貌而已”。总的来说,“主敬”有两个方面,第一个方面是对外,“正衣冠,齐容貌” ,孔子说:“君子正其衣冠,尊其瞻视”;另外一方面就是内心保持警戒之心。

今天围绕中国文化和道德修养,我给大家介绍了一些情况,如果有说错的地方,还请大家批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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