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：《春风》1996年第1期

作者：刘朝阳

老张没什么不好，四十出头，矮个，喜欢把粉笔随意地搁在耳朵上、口袋里甚至叼在嘴里。老王也没什么不好，四十挂零，矮个，喜欢把粉笔整整齐齐放在一只精致的铝盒里，用哪支取哪支，用完把铝盒象放烟盒那般放进胸兜里。不好的是：两人都在工会干宣传，专长都是出黑板报，而且，此次评政工职称只给他们一个指标。

只一个指标，这就最不好。

老张十八岁就开始出黑板报了，经历了一场接一场的大批判运动，粉笔字写得越来越好，如今兼任职工书法协会理事长。遗憾的是，他的书法作品从未在厂外获过奖。如有一次获奖，这职称就好评了。不过老张有件值得一书的业绩，那就是在一次行业黑板报竞赛中发明了“墨底黑板”，并拔取头奖。“墨底黑板”的制作非常讲究：在精粉过的水泥墙面上刮三遍腻子，其间干透三遍打磨三遍，匀匀地刷一遍黑油漆，二十四小时后(老张的制作工艺于是说)，用上乘香墨汁覆盖墙面一那种深逢的黑呀， 只可目领不可形容！最妙的是.在这种黑板上写粉笔字岂止得心应手，简直能姿意安为一怎么写怎么好！唯一的缺点就是怕雨。老天爷要是歪着脖子下用，那一长溜墙报就全都泼下墨汁来，把墙底的基座污染得叫人眼里生烟，老张不嫌费事，他能动员批青工来把基座洗刷干净，这也显示了他的组织才能。有人提出异议，说墨底黑板是次性消费，太花钱！他能找出新依据：一次性消费是当今趋势，卫生筷、餐巾纸不都是一次性消费吗？谁说不好？

老张在填写工作业绩时，还不止写了上面这些，充分泡发，另加了十页稿纸。

老王十八岁参军，在连队曾参与出黑板报，转业到单位，问他有何特长，答日：会出黑板报，曾在团里得过头名。了不得，人才！当即就派老王(那时是小王)去征讨宋江。老王多次懊悔：如果那时老练点，说自己会无线电，那一定是派他学电工，到现在也起码混上个技师了。其实，小王在连队出黑板报，专管画右下角的那几朵花一儿根绿草和几团红色的五个瓣的花。他画的花规规矩矩，从来不会是四个瓣或者六个瓣，他经常画的是一朵很大的五个期的花。

老王随和，干了这行就爱了这行，抠下烟钱买了一大堆刊头资料.打算水远是照葫芦画瓢。他唯一的绘画独创，就是把宋江画成极很琐极渺小，把李逵画成极威武极高大，两人物立在墙报上，象是《格列佛游记》中的大人国进了小人国或者小人国进了大人国。他妻子那时是位姑娘，看了墙报就有气，找到小王挖苦了一通。这一挖苦就搭上线了。小王后来谈感想：出黑板报不赖，老婆来得风快。

老王的粉笔酉多次参加过市里的“业余画展”，可惜也和老张一样，从未得过奖。老张与老王友好相处，精诚合作了将近二十年。论抄文章写美术字，老王不如老张。论设计刊头活跃版面，老张不如老王。两人一块出黑板报，可称得上珠连壁合。他们做了一张与黑板报一样长的条凳，出报时，抬着条凳很合拍地走出办公室。人们看背影，分不清谁是老张谁是老王，

他们甚至是同一年结的婚 .小张先结婚，闹洞房时，小王出了个怪节目：叫新郎充分地翘起上嘴唇，再用嘴唇和鼻子夹住一根粉笔，朝新娘做接吻状。轮到小王结婚，小张自然要报复一下：把一支粉笔浸了墨汁，命新郎也用上嘴唇和鼻子夹住，接吻后变成日本鬼子。那时曾有人称小王为“白粉笔”，小张 为“黑粉笔”，不过这两个绰号没流行。

老王交表格时，发现老张的表格比自己的厚，中夹着十页稿纸，于是收回表格，回家告诉妻子。

“不知道他怎么能写出那么多，实在没什么好写的。”老王凄凄惶惶，因为“工作业绩”一栏是最重要的。

“那是你没心眼！”妻子者急得把眼睛都瞪小了。“你哪点比他差？他能加十页，你就不能加十一页？晚点睡！”

妻子泡浓茶，冲牛奶，下面条，总算使他想起了不少可以大书特书的事情。

老王直写到半夜两点。

“完了？”妻子想替他数数页码。

“老张的第十页下面空了两行，我也空两行算了。”

“比他多写两页！”

“我多写了他也会知道，也会拿回去加两页，那又何必？其实我们很合得来，莫要为这事伤和气才好。”

妻子想了想：：“也是，坏就坏在只有一个指标。”

第二天，老王一早去交了表格。工会主席翻翻他加写的稿纸页数，为他松了口气。

“我担保，给你们报上去的推荐材料会是一模一样的，各项表现的评分也绝对一样。最后谁能评上，就看评委的了。”

主席说罢一笑，大有“没评上别怪我”的意思。临到上报材料，主席把两份材料分别跟老张和老王见了面——真的，都是九十七点二五分。至于为什么评分能精确到小数点后面两位数，大概用了电子计算器。

但是还有一种微妙的情况。

在评技师时也曾有两位的材料完全一样，而宣读材料的评委起了决定性作用。宣读A材料时，语调干涩平淡，读得满场呵欠连天，感觉是一无可听；宜读B材料，声调抑扬顿挫，神容感奋不已，于是满场为之动容，致否定A肯定B，前车可鉴、老张和老王不怕不考虑这个因素。据悉有十一名评委，由谁宣读却是未知数。恼不恼人？

忽然又有新消息：主席也成了评委之一，评其他职称他不是，评政工他掺了进来。老头得知了两人的忧虑，又概然承诺：“到时候我主动要求宣读你们的材料，保证念得一样精彩。”

天蒙蒙亮，老张就起床了。昨晚思来想去，发现自己有一处不如老王。老王当过兵，正规训练，身体可棒(春秋冬三季不觉得，那夏天与老王坐在办公室里，就看见他一身疙瘩肉，腹部至今紧梆梆。老张疏于锻炼，近来走路总觉得肉在晃悠。这可能给人精神萎靡的感觉，不能大意。（未完待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