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开封 韩 鹏
[提要]当前,中国古都文化研究和评定工作,面临着甄别、分类、定位等艰难抉择。尤其是在上古时期三皇、五帝、夏商诸代的古都研究和评定方面,缺乏华夏民族创世思想方法的指导,缺乏上古时期建都历法的规律可循,更缺乏对华夏民族“天地人合一”于“天地人之中”“择中建都”创世实践的深刻认识。这反映着华夏民族“中土”“中央”“中州”“中原”“中国”等“中”文化,与三皇、五帝、夏商诸王建都,共同发源于黄河下游“河济”“四渎”“至中”文化的缺失。受诸如此类问题的困扰,导致中国古都文化研究和评定如履薄冰,举步维艰,失去了上古帝王“择中建都”“天下王朝在中原”的正统文化传承,也难以实现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,值得进行深刻反思。
[关键词]中国古都;河图洛书;太极之道;至中中原;天地之中;择中建都。
有人说在“中国古都”的本意中,包含着上古时期“古都在中国、在中原”等重要内容。意思是说,从上古时期开始,华夏民族的人文先祖三皇、五帝、夏商诸王创建“帝王之都”,均在黄河下游的“中土”“中央”“中州”“中原”“中国”“天地之中”。由此,产生了黄河下游以“中土”“中央”“中州”“中原”“中国”“天地之中”为发源地的“中”文化和“古都”文化。
所以,有必要对上古时期“中国古都”,与“中土”“中央”“中州”“中原”“中国”“天地之中”等“中”的历史、地理和文化渊源,进行深入研究和文脉梳理。
- 上古时期帝王建都与“天地之中”。
“中国古都学会”之“古都”,源于上古时期华夏民族创造的“都”文化。
(一)华夏民族对“都”含义的认识和解读。
关于“都”的含义,古人有多种解释。如东汉文字学家许慎《说文解字》解释:“有先君之旧宗庙曰都。从邑者声。”[①]说明有先祖宗庙的城“邑”,才具有被华夏先民称作“都”的资格。故清代经学家段玉裁《说文解字注》引战国左丘明“《左传》曰: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,无曰邑。”[②]“都”与“邑”,因此而划分。
清代文华殿大学士张玉书《康熙字典》中,引北宋“《广韵》:天子所宫曰都……《礼·坊记》:制国不过千乗,都城不过百雉……又《字汇补》:水所聚也。《释名》:泽中有丘曰都丘,言虫鸟所都聚也…..《书·禹贡》:大野既猪。《又》:被孟猪。《史记·夏本纪》:既猪作既都,孟猪作明都。”[③]说明古人认为,上古天子居住的“宫室”;邑城墙达三百丈的“百雉”;水泽中聚积的“丘”;上古时期黄河下游荥阳“荥水”(见图-1)聚集的“孟诸”,都可称作“潴”“都”,也是上古时期华夏民族最早的“诸(渚)”“潴(猪)”“都”。
图-1 黄河下游荥阳荥泽位置图
其中“孟猪”之“孟”,是指排行最大、最早的“猪”;“孟猪”之“猪”,也称“潴”,为形声字,从水,猪声,本义指水停聚的地方,即“水都”。据上古史料《尚书‧禹贡》记载:“荥波既猪。”孔传:“荥泽波水,已成遏猪。”[④]西汉史学家司马迁《史记‧夏本纪》记载:“荥播既都。”[⑤]郑州荥阳“荥泽波水”,也称“荥播”“荥洛”“荥雒”等,是上古时期的“河水”“洛水”混一、交会后的分流之水,也是中国上古时期“猪”“潴”“都”文化的源头。
(二)“洛水”本指出“河图”的“荥(荣)河”。
郑州荥阳“荥潴”“洛水”,即“荥播”“荥洛”“荥波”等水。故战国至西汉所编《尔雅·释水》解释:“济为濋,汶为灛,洛为波,汉为潜,淮为浒,江为沱,濄为洵。”[⑥]说明中国最早的“洛水”,本指“沇(济)水”在荥阳穿过黄河下游河道后,分流的“波水”,即“荥河”“荥波”“荥洛(雒)”。
“沇(济)水”在荥阳东部聚集的“荥泽”,被古人称为“荥潴”“荥诸”“荥都”等。自“荥潴”“荥诸”“荥都”东流之水,为“济为濋”水,历史上也曾称“灉(澭)水”“汴(汳)水”“鸿(洪)沟”“泲(济)水”“黄(阴)沟”等名称。
清代经学家惠栋《九经古义‧尚书古义上》中,引东汉经学家“马(融)郑(玄)本皆云:‘荥播既都’。郑(玄)云:‘沇水溢出河为泽。卫狄战在此地,今塞为平地,荥阳民犹谓其处为荥播。’栋案:‘荥波当是二水名。’《周书‧职方》云:‘豫州其川荥雒,其浸波溠。’”[⑦]可见,众人、众水、众虫鸟会聚之地,也被称作“都”。郑州荥阳东部的“河播九流”之地,便是九河众水聚分的“水都”之地。
古人把“荥阳”之“荥”,与“荣光”之“荣”等同看待,故“荥河”也称“荣河”。上古史料《尚书·中侯》记载:“帝尧即政,荣光出河,休气四塞。”郑玄注云:“荣光五色,从河水中出。”[⑧]“荣光出河”的“荣河”,便是尧帝居住、建都黄河下游,即九州中州“冀州”“天地之中”之地“荥河”“汴河”,也是伏羲在黄河下游画“河(龙)图”的河播九流水域。
辨别上古时期“荥河”“荥雒”“洛水”“荣河”地理位置的主要标志,是水从“河水”中流出,而不是水流入“河水”。唐代书论家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》中,论画之源流曰:“庖牺氏发于荥河中,典籍图画萌矣。”[⑨]元代著名画家王冕《徙马叹》诗中曰:“庖羲已矣古道芜,何时重见荣河图?”[⑩]他们所言“荥河”即“荣河”;“典籍图画”,即“荣河图”,也是伏羲在“荥河”“汴河”流域所画的“河图”、或称“龙马负图”。
(三)“荥(荣)河”流域是上古“中国”之地。
古籍《礼志》《地理志》《流贼传》称“出河”之水为“荥河”,而《五行志》《孝宗实录》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却称“出河”之水为“荣河”。说明古代“荥”“荣”是同义互用的。东汉许慎《说文解字》注解:“华,荣也。夏,中国之人也,珿中原之人。”[11]可见,“华”“夏”“荣”,均指黄河下游郑州荥阳东部,即“荣河”“荥河”“汴河”流域的“华夏”“中国”“中原”“夏朝”之地。
只有上古时期黄河下游“河出(播)九流”的“中原”,才是“荥河”“荣河”流经“华夏”“中国”的原发地。正对应西汉经学家刘向《战国策·秦策》中,记载“今韩、魏,中国之处,而天下之枢”[12]的“荥河”“汴水”“鸿沟”流域。
上古时期黄河下游的“中原”,本是上古时期黄河下游“华夏”“中国”的同义词。故元代宰相脱脱在《宋史·河渠志》中,留下了“唯汴水横亘中国,首承大河”[13]之说,都是对“荥河”“荣河”出自“河水”“黄河”的不同表述。在黄河下游“横亘中国”的“汴水”,便是上古时期横亘“中土”“中原”“天地之中”的“荥河”“荣河”。
从上古时期人的食物链而言,人之都聚追随虫鸟之都聚,虫鸟之都聚追随水之都聚,故“三聚”终会于一地。对此,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《水经注·水文注》解释:“水泽所聚谓之都。”[14]三国训诂学家张揖《广雅·释训》解释:“都部者,都统其众也。”[15]中国辞典之祖《尔雅·释名》解释:“国都曰都,都者,国君所居,人所都会也。”[16]以上所述,均是从不同角度对“都”含义所作的解释。
(三)三皇五帝夏商诸王建“都”均求中执中。
随着华夏民族对“都”认识的深化和统一,它被约定成俗为上古帝王居住的“宫室”之地,“都”也逐渐被冠以“皇都”“帝都”“王都”之名,但本质上仍具有“人所都会”之义。三皇时期的“都”,称“皇都”;五帝时期的“都”,称“帝都”;夏商时期的“都”,称“王都”。如同“皇”“帝”“王”在史典中被混用一样,“皇都”“帝都”“王都”也存在着混用的现象。“都”除有帝王居住“宫室”内涵之外,还包括着天子帝王与臣民共居地之义。
不仅如此,无论三皇的“皇都”,五帝的“帝都”,或是夏商诸王的“王都”,在地理、方位等选择上,都有一个共同的历法定位,这就是“求中”“得中”“归中”“执中”。由此,使三皇、五帝、夏商诸王建“都”之地,与上古时期历法的“中”之位,形成了密不可分法则规范,也成为了中国的正统文化观。
据西周政治家姬旦《周礼·大司徒》记载:“日至之影,尺有五寸,谓之地中,天地之所合也,四时之所交也,风雨之所会也,阴阳之所和也。然则百物阜安,乃建王国焉。”[17]文中的“天地合”“四时交”“风雨会”“阴阳和”的“地中”(见图-2),便是“建王国”“王都”的“王”之位。
图-2 土圭测景“中”位图
战国思想家孟轲《孟子·滕文公章句下》记载:“居天下之广居,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大道”。[18]“天下之大道”,便是“天道”“太极之道”“阴阳和合之道”,须立于“天下之正位”,即“地中”之位。故《孟子·尽心上》又记载:“中天下而立,定四海之民,君子乐之”。[19]说明上古时期帝王君子的“中天下”,在“四海之民”环卫的“天下之中”,又称“天地之中”。
春秋时期思想家老子《道德经·第二十五章》记载:“道大、天大、地大,王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王居其一。”[20]“道、天、地、王”是一个整体,均效法和归一于“道”。其中“王”者,为“人”之始。因人和王效法地、地效法天、天效法道,故“天地人合一”的“天地人之中”,为历史、地理、文化的“一元”“中和”“王道”之位。因“王”居“一元”“中和”“王道”之位,便是三皇五帝夏商诸王建“王都”之位。故上古的“王都”,非“天地人合一”的“天地人之中”莫属。
战国政治家吕不韦《吕氏春秋·知度》明确指出:“古之王者,择天下之中而立国,择国之中而立宫,择宫之中而立庙。”[21]说明“国”中“立宫”,“宫”中“立庙”,已成为后世帝王建“都”的基本规制。故西周政治家姬旦《周礼·考工记》指出:“匠人营国,方九里,旁三门,国中九经九纬,经涂九轨,左祖右社,前朝后市。”[22]就是说,古代帝王天子建帝国王都时,所理政的皇宫大殿东边要修造太庙祭祀先祖,西边要修造社稷坛祭祀土地。这种规制被称作“左祖右社”(见图-3),一直延续到数千年后清朝建都的北京之地。
图-3 古代王国左祖庙、右社稷图
南朝梁代文学家萧统《文选》引东汉天文学家张衡《东京赋》记载:“昔先王之经邑也,掩观九奥,靡地不营。土圭测景,不缩不盈。总风雨之所交,然后以建王城。”[23]“王城”,即帝王通过“土圭测景”方法,选定在“天地之中”建立的“王都”
(四)古代四方四夷的中央是中国、天子之位。
对于“王都”建于“天地之中”“中国”之地,北宋理学先驱石介《徂徕石先生文集·中国论》进一步指出:“夫天处乎上,地处乎下。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国,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。四夷外也,中国内也。天地为之平内外,所以限也。夫中国者君臣所自立也,礼乐所自作也,衣冠所自出也”。[24]可见,“中国”不在“四夷”“四方”之地,而在“四夷”“四方”之内的“天地之中”之位。它是华夏民族“君臣所自立”和“礼乐自作”“衣冠自出”的“中土”“中州”“中原”之地。
石介《中国论》还指出:“四夷处四夷,中国处中国,各不相乱,如斯而已矣,则中国中国也,四夷四夷也!”[25]“中国”,与三皇五帝以“神仙之道”、即“太极之道”,教化天下的“九州”“中州”“神州”同地。
西汉司马迁《史记·孟子苟卿列传》记载:“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,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。中国名曰赤县神州。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,禹之序九州是也,不得为州数。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,乃所谓九州也。”[26]这表明,“中国”便是“九州”、或“九州”(见图-4)之内的“赤县神州”。
图-4 太极中国与九州四夷图
那种把“中国”与“天地之中”“九州”“赤县神州”分裂开来,甚至混同与“四夷”之地的观点,显然是错误的;那种把三皇、五帝等神仙圣人创造“太极之道”及发源地,人为安置在上古时期“中国”“天地之中”“九州”“神州”之外“四方”“四夷”之地的做法,更是不符合华夏人文先祖创世历史的错误认识观。
对此,明代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《正统道藏》中,引南宋“观复大师”谢守灏《混元圣纪》指出:“昔在神州,以神仙之道教化天下,上自三皇,次及五帝,修之皆得神仙”。[27]西汉司马迁《史记》记载:“黄帝居中,四夷宾服”。[28]这表明,“上自三皇,次及五帝”确实共居在“神州”“九州”一地,作为三皇五帝的后裔,又怎能将先祖共居、建都的“神州”“九州”之地,人为地分割成毫无历法规律可循的“四方”“四夷”之地呢。
明代张宇初《正统道藏》中,还引东汉道教创始人张道陵《太清金液神丹经》记载:“古圣人以中国神州,以九州岛配碰岩八卦,上当辰极,下正地心,故九州岛在此耳。”[29]这进一步说明,“中国神州”本与上古“圣人”伏羲肇始的“八卦”“九州”同地,上对“天之中”的“辰极”“北斗星”“北极星”;下对“地之中”的“地心”“九州岛”“昆仑山”。而“昆仑山”,也成了“地之中”(见图-5)“地心”“九州”的别称。
图-5 伏羲王天下示意图
对此,西汉纬书《河图括地象》记载:“地中央曰昆仑,昆仑东南,地方千里,名曰神州。”又记载:“昆仑者,地之中也。”[30]清代学者李宝澀《诸子文粹·古今通论》记载:“昆仑东南方五千里谓之神州,州中有和羹乡方三千里,五岳之域,帝王之宅,圣人所生也”。[31]说明“昆仑”“神州”,为“帝王之宅,圣人所生”之地,也是黄帝帝都的“宫室”之地。据战国魏国大梁《穆天子传·卷二》记载:“吉日辛酉,天子升于昆仑之丘,以观黄帝之宫。”[32]“昆仑之丘”,即“昆仑山”“中国”“九州”“神州”“天地之中”,是“黄帝之宫”(见图-6),即黄帝帝都所在之地。
图-6 穆天子巡守开封线路图
- 中央黄帝建都的“宫室”在“天地之中”。
关于黄帝帝都“黄帝之宫”的地理位置,魏国大梁所编《穆天子传·卷五》记载:“天子东游于黄泽,宿于曲洛,废□使宫乐谣,曰黄之池,其马歕沙,皇人威仪,黄之泽。其马歕玉,皇人寿谷。丙辰,天子南游于黄(帝)室之丘,以观夏后启之所居”。[33]文中“黄(帝)室之丘”,即昆仑山“黄帝之宫”,或称“黄台之丘”,在今河南封丘荆隆宫乡古“黄池”南部、今黄河(古济水)南岸的开封“轩辕楼”之地。
与此相呼应,清代《封丘县志》也记载:“天子东游于黄泽。歌曰:黄之池,其马喷沙,黄之泽,其马喷玉。黄池之名由此而来。”[34]春秋时期的公元前482年,吴、晋等国在封丘“黄池、黄泽”大会诸侯,史称“黄池会盟”。这不仅印证了周穆王东巡的“黄池、黄泽”,在封丘西南之地;也印证了黄帝与元妃嫘祖居住的“帝都”“宫室”“黄台之丘”,在封丘“黄池、黄泽”南部,今黄河南岸的开封龙亭区柳园口乡轩辕楼村之地,村民至今复姓“轩辕”,正对应上古时期的“昆仑山”“九州中州”“天地之中”。
由此,否定了黄帝“宫室”“帝都”,与上古时期“昆仑山”“九州中州”“中国”“天地之中”“黄池、黄泽”地理定位,互不支撑、彼此背离的观点和做法。
所以,唐代王鹳《广黄帝本记》、北宋张君房《云笈七签》、南宋无名氏《轩辕黄帝传》、元代赵道一《历世真仙体道通鉴》均记载:黄“帝娶于西陵氏于大梁,曰嫘祖,为元妃,生二子:玄嚣、昌意。”[35]“大梁”,便是记载黄帝“宫室”“帝都”,在“昆仑山”的古籍《穆天子传》编撰地,即开封。
图-7 《新莽嘉量》(部分)图
西汉著名铜器《新莽嘉量》也记载:“黄帝初祖,德币于虞。虞帝始祖,德币于新。岁在大梁,龙集戊辰。戊辰直定,天命有民。据土德受,正号既真。改正建丑,长寿隆崇。”[36](见图-7)“黄帝”“虞(舜)帝”建都的开封“大梁”,正对应十天干“戊”、十二地支“辰”的“阳土”之位,与黄帝有“土德”之瑞,道号昆仑山“玄圃真人”,出生开封“寿(青)丘”“崇台(山)”、唐代天文学家所测“浚仪岳台地之中”、黄帝与嫘祖成婚“大梁”的历史相一致。
据元代宰相脱脱《金史·志第六》记载:开封“祥符西附郭,有岳台、浚水、沙台、崇台、夷门山、蔡河、金水河、广济河、寒泉河。”[37]开封“大梁”“祥符”的“崇台”“岳台”等地,便是上古时期三皇五帝共同建都,在“崇(狄)山”“中土”“中州”“中原”“中国”“天地之中”重要历史、地理和文化的佐证。
依此而论,三皇五帝在黄河下游创建的“昆仑山”“九州中州”“中原”“中国”“天地之中”,及所在地开封“大梁”,才称得上是华夏民族最早建都的“中国古都”之地。
- “天地之中”具有发源地与传承地之分。
受古人“择中建都”文化的影响,后世帝王也形成和传承在“天地之中”建帝王都的正统思想和营国规制。进而,出现“四方”“四夷”之民“逐鹿中原”“得中原者得天下”的地理文化认同。从本质上看,这是他们回归先祖的故土,试图在中原“择中建都”“归中执中”夙愿的体现。
(一)中原是三皇、五帝共同建都得“天下至中”。
“中原”,是上古时期“九州”“中国”“天下(地)之中”的同义词,既是上古时期历法定位的“天下至中的原野”之地,也具有华夏文化、文明发祥地和华夏民族产生摇篮的重要地位,正与黄河下游“中原”之“河”,为华夏民族“母亲河”的地理历史相呼应。关于“至中”的含义,潘运告、欣弘《中国历代书论选》中,引元代书法家郑杓、刘有定《衍极并注》开篇言:“谓‘极为中之至’何也?言至中,则可以为极。天有天之极,屋有屋之极,皆批其至中而言之。若夫学者之用中,则当知不偏不倚,无过不及之义,子曰‘中庸之为德也,其至矣乎?民鲜久矣’。”[38]这说明“至中”,不仅是指黄河在下游冲积的“原野”“中原”,也包含着“中原”是伏羲“太极”“天地之中”,是上古历法“至中”“中土”和“中和”“中庸”文化及发源地的含义。“至中”的“中原”之地,是与产生于黄河下游的“天地人之中”“中和”“中庸”等,互为依托的“中”文化唯一发源地。
“中原”作为上古时期历法“天下至中”之位,包含着人文始祖伏羲为代表的华夏民族产生地“昆仑山”,“太极八卦”“九宫”文化发源地“九州中州”,“天地人合一”于“天地人之中”等历法的“中”文化含义。“天下至中”,是对三皇、五帝、夏商诸王居住、建都于“天下中心”,即“中原”的根本追溯和不同阐述。
图-8 黄河下游上古中原位置图
从地域而言,“中原”(见图-8)在黄河下游海河平原与淮河平原的中央之位,是构成华北大平原“三原”之一的中央平原;
从华夏文化产生而言,“中原”是人文始祖伏羲肇始“河图洛书”的“中(五、十)数”“中宫”文化之位,是华夏民族最早的“中”文化发源地;
从中国上古历法而言,“中原”在伏羲太极文化的五行“土”、五方“中”、九宫“中宫”、九州“中州”之地,故被称作“中土”“中央”“中冀”“中夏”等;
从华夏文字传承而言,伏羲在“中原”创造的阴阳“卦符”、舞阳贾湖出土的甲骨“刻符”、北宋开封《淳化阁帖》最早的“仓颉书”(见图-9)、开封禹王台最早的夏代《岣嵝文》、安阳出土成熟的殷商“甲骨文”、贵州水族自河南睢水继承的“水书”文字,共同奠定了中原、中国“正统文化”的源头地位;
图-9 开封仓颉陵、北宋《淳化帖》仓颉书图
从上古帝王建都而言,“中原”是自古以来,华夏民族“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”的皇权、帝权、王权核心地所在,具有天下共仰、万国所宗的“先祖家园”之称;
从华夏民族繁衍发展而言,“中原”是华夏民族孕育子孙的摇篮,其后裔不断向“中原”的“四方”迁徙发展,是华夏民族最早分支“四夷”各族人民的“孕育地”;
从华夏民族“天下中心”而言,“中原”是华夏各民族“求中、得中、归中、执中”的“逐鹿”之地,具有“合和包容”“兼容并蓄”“四通八达”“匡济天下”等地理区域优势。
(二)中原是华夏四方夷民的天下归心所在。
受上述诸多因素影响,自古以来的“中原”之地,便蕴藏着华夏民族的精神、情感和理想寄托,承载着古今华夏民族对回归祖地、故土和家园的追求。
商末周文王《(清华简·)保训》遗言周武王,要效法舜帝、上甲微“求中、得中、矵中、追中”[39],周武王通过“克大邑商”,实现“宅兹中国”夙愿的历史如此;
贵州韦氏水族古语“饮睢水,成睢人”,所传“水书”“连山易”文化发源于黄河下游,即河南“睢(沮)水”夏商文化圈的历史如此;
四川三星堆出土反映《山海经》记载中,“扶桑神树”“太阳神鸟”“五行法轮”“河雒部族酋首献龟书”“蚩尤面具”“巴蛇青龙”“龙玺蝌蚪文”“帝王青铜像”等东夷文化的文物如此;
《新蔡葛陵楚简》出土竹简记载:“我先出自颛顼,宅兹沮漳,以还迁处”[40],与颛顼“高阳”氏发源于杞县高阳镇“沮(睢、伊、圈漳)水”流域的历史如此;
迁徙中原南方的“客家人”,认可先祖的老家在黄河下游“河洛都会”、开封“珠玑巷”的历史也是如此。
此类情况不可胜举,但都反映着上古以来华夏民族“求中、得中、归中、执中”,回归自己先祖家园的精神文化追求。
目前,国内一些历史文化学者,试图把陕西西安、山西神卯等地定位为“天地之中”的原发地。这种离开黄河下游的“中原”之地,而罔论“天地之中”的观点,早已被古代天文学家所否定。对此,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《诸子集成补编》中,引唐代天文学家李淳风《周髀算经•卷上》注言:“是时汉都长安,而向不言测影处所。若在长安,则非晷影之正也。”[41]导致“汉都长安”“向不言测影处所”的原因,在于自上古以来陕西西安从来就不是“晷影之正”位的“天地之中”。所以,自古以来也不能成为天文学家制定中国“历法”之地。
因此,唐代居住“汉都长安”遗址的太史令李淳风、著名天文学家一行(张遂)、太史监南宫说,均在黄河下游的汴州开封南北一线以土圭测影、制定历法,并定位“浚仪岳台”为中国“南北弦”“子(卯)午(酉)线”“天地之中”(见图-10)之位。
图-10 唐代所测子午线、天地之中图
元代宰相脱脱《宋史·天文一》也记载:“而自唐以来,历家以仪象考测,则中国南北极之正,实去极星之北一度有半,此盖中原地势之度数也。”[42]“中原地势之度数”,便是指在黄河下游所测“中国南北极之正”位,也是唐代多位天文学家先后认定的、“浚仪岳台”为中国“南北子午线”“天地之中”之地。
南宋著名学者罗泌《路史·卷四十七》记载:“夫(尧舜)二帝之时都于中冀,居河下流,而八州贡赋,必由河达帝所,盖尧舜在位,重于用民。故九州川渎各有入河之道。”[43]“中冀”,便是尧帝时期“居河下流”的九州“中州冀州”;而八州贡赋的“中州冀州”,便是黄河下游的尧帝“帝都”之地。对此,宋元时期著名历史学家马端临《文献通考·国用考三》也记载:“文士考《禹贡》言尧都冀州,居河下流,而八都贡赋重于用民力,故每州必记入河之水。”[44]罗泌与马端临关于尧舜帝都,在黄河下游“冀州”(见图-11)的观点是一致。
图-11 黄河下游开封冀州位置图
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《王国维文集·殷周制度论》明确指出:“都邑者,政治与文化之标征也”;“自上古以来,帝王之都皆在东方。故自五帝以来,政治文物所自出之都邑,皆在东方。惟周独崛起西土。”[45]“东方”,便是“居河下流”以开封为中心的“九州中州冀州”之地,也是上古时期华夏民族最早的“河洛都会”之地。
清代《开封府志·卷三十七艺文(七)》引河南按察使胡介祉《禹王台记》记载:开封“梁,河洛之都会也。昔曾没于河,而台岿然独存;台存,而禹功并存也。”[46]清帝康熙亲自为“河洛都会”之地的开封禹王台,御书“功存河洛”(见图-12)匾额悬于禹王台上,后被人石刻,至今北京国子监、开封文庙均有保存。
图-12 清帝康熙为开封禹王庙御书“功存河洛”图
开封禹王台与登封阳城作为“夏都”,有“同”也有“异”,“同”的方面:彼此都是史典记载的大禹王都“阳城”;都是古代天文学家测定的“天地之中”;都有“崇(嵩)山(台)”地名文化传承;都曾是河南省治“开封府”的辖地。“异”的方面:开封有战国天文学家石申《星经》“白虎宿”“大夏(参、晋、实沈)星”为凭;有“河洛都会”“四渎中枢”的风水定位;有大禹“岣嵝文”的最早传承;有大禹开发的“大运(汴)河”佐证;有夏启大飨诸侯的开封“宴(钧)台”和中国古都学会认定的夏杼六世王都“老丘”等夏都支撑,而登封阳城却没有。
故战国魏国大梁所编《古本竹书纪年》记载:“夏后氏禹居阳城。”[47]东汉大儒宋衷所注《世本》解释:“夏后居阳城 ,本在大梁之南,于战国大梁魏都,今陈留浚仪是也。”[48]“陈留浚仪”的“阳城”,便是战国魏国“大梁之南”的“阳城”,今开封禹王台,在战国魏国石申测景的“中天台”,也是唐代浚仪岳台测景的“天地之中”。元代脱脱《宋史·天文一》也记载:“唐贞观初,李淳风于浚仪县古岳台测北极出地高三十四度八分,差阳城四分。今测定北极高三十五度以为常准。”[49]由于登封“阳城”北极出地高仅三十四度四分,比开封浚仪岳台北极出地高三十四度八分少了四分,说明开封浚仪岳台,是最接近“北极高三十五度以为常准”“度数”的“天地之中”“子午线”之地。
约百年之后的唐代天文学家一行,六百多年后的元代天文学家郭守敬,也先后在开封“浚仪岳台”以土圭测影,不仅测量北极出地高度数据与李淳风测量数据完全相同,也用测量数据反复印证了开封“浚仪岳台”,为中国“子午线”“天地之中”的正确结论。
对此,北宋史学家欧阳修《新五代史·司天考》记载:唐“开元十二年,遣使天下候影,南距林邑,北距横野,中得浚仪之(太)岳台,应南北弦,居地之中。大周建国,定都于汴。”[50]“南北弦”,是指“中国南北极之正”位的“子午线”(见图-13)。它是确定“地之中”的重要依据,也成为后周、北宋“择中建都”的历法依据。
图-13 黄河下游浚仪岳台天地之中图
与登封阳城与洛阳彼此争夺“天地之中”不同,中国古代历史学家、天文学家从未对开封“浚仪岳台”,被定位为中国“子午线”“天地之中”提出过异议。
在已知中国史料记载中,仅有登封“阳城”、开封“浚仪岳台”两地,为古代天文学家实地测量认定的“天地之中”。但登封“阳城”从不愿用古代天文学家测量“子午线”“天地之中”的具体数据,与开封“浚仪岳台”所测具体数据进行对比。因为对比的结果,不支持登封“阳城”为“天地之中”的观点。
(三)黄河下游“天地之中”是中国古都发源地。
事实说明,只有伏羲在黄河下游,肇始“河图洛书”“中数”“中宫”的“子(卯)午(酉)线”“天地之中”,才是华夏民族历史上唯一的“天地之中”,才是华夏民族“中”文化的原发地。
如果将中原西部汉唐帝都长安、及陕西神木石峁、山西山陶寺等考古遗址,作为上古时期中原“天地之中”文化的传承地,是完全符合中国历史文化传承规律的。但若要作为上古时期“天地之中”、或华夏民族“中”文化发源地,则是完全背离中国历史文化产生规律的。
国内一些历史文化学者有一种错误认识,就是把现有的中国大古都,均认作是上古时期三皇五帝发源地意义上的“天地之中”,等于否定了伏羲“河图洛书”文化“中数、中宫”和三皇五帝“天地之中”(见图-14)等“中”文化原发地的法统性和唯一性。
图-14 河图洛书太极、中位图
这种误将“天地之中”传承地当作发源地的认识观,同样是完全背离中国历史文化产生和发展规律的。因此,必须阐明以下观点:
一是商代之后的西周时期,所建王都之地已经不在上古时期黄河下游,即伏羲肇始“河图洛书”文化的“中数、中宫”之位,也不在三皇五帝共同居住、建都于黄河下游“天地之中”的地理位置;
二是西周至五代后周时期,所有帝王(不含诸侯国)所建王都之地,均是没经过古代天文学家实地测量认定,且用具体数据支撑的“天地之中”。因此,无法被认定为上古时期三皇、五帝、夏商之王居住、建都的“中国”“九州”及“古都”之地;
三是上古时期三皇五帝居住、建都的“中国”“九州”,均在黄河下游“河济”流域的“至中”“中原”之地。而天下“至中”的“中原”,本是黄河在下游冲积形成北部海河平原、中央平原、南部淮海平原之一。北、中、南“三原”共同组成了现在的黄淮海大平原,即华北平原。
“中国古都”文化的发掘、研究和认定,离开了“河图洛书”文化“中数、中宫”之位,离开了三皇五帝共同居住建都“天地之中”的“中”文化,离开了上古时期中国历法“中”的法则定位,不可能是三皇五帝时期真正意义上的“中国古都”。
- “中”文化是论证上古中国古都的理论依据。
华夏民族在数千年的创世历史中,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文化与文明,其中就包含着传承至今的“择中建都”文化。而“中数”“中宫”“中原”“中国”等“中”的含义,不仅是华夏民族带有根本、固有、基因性质的创世文化,也是最具中国特色、中国灵魂、中国气派的优秀传统文化核心。无“中”失本,无“中”难和,无“中”不国,又何来“择中建都”文化传承。
通过对“择中建都”产生的历史、地理和文化进行分析,使我们对中国古都文化的产生和发展,形成以下基本认识:
- “择中建都”之“中”始于文化源头。
上古时期华夏民族“择中建都”的思想文化,不仅决定了华夏民族最早建都在“中”之地、之位;也决定了“中”之地、之位,是华夏民族最早建都的必选地所在。因此,研究中国古都文化问题,不能不研究华夏民族最早的“中”文化问题。
图-15 河图太极、中土、五中数图
华夏民族把人文始祖伏羲,肇始的“河图洛书”(见图-15)等“道”“易”文化,放在了无与伦比的崇高地位。认为它是古代中国“文化之根、大道之源、群经之首、万法之宗”。这些“根”“源”“首”“宗”用词,既是华夏民族文化重要性的体现,也包含着上古时期帝王建都择“中”的应有之义。因此,要说清楚华夏民族“择中建都”之“中”文化来源,必须从伏羲肇始“河图洛书”文化寻求答案。
伏羲肇始华夏民族的人文世界,遵循着“道法自然”“天人合一”的思想方法,通过“天地人合一”于“天地人之中”的创世实践,形成了三皇五帝共同居住、建都于“中土”“中央”“中州”“中原”“中国”“天地之中”等“中”的历史、地理和文化认同。而“中”的历史、地理和文化,均孕育于伏羲在黄河下游肇始“河图洛书”及历法文化之中。
我们必须清醒的认识到:没有黄河下游“河播九流”之“河”,“河出图”就失去了“河水”的地理定位;没有郑州荥阳“荥洛荥波”的“洛为波”,“洛出书”就失去了“洛水”的地理支撑。而没有“河图洛书”(见图-16)文化,中国最早的“中”文化和“择中建都”规则就失去历法依据,何有上古时期“中国古都”文化的产生。
图-16 荥阳河水与河图对应图
从中国传统文化而言,“太极”“一”始于“中”,而“中”也在“太极”“一”之位。西汉思想家董仲舒《春秋繁露·循天之道》记载:“阴阳之道不同,至于盛,而止于中。其所始起,皆必于中。中者,天地之太极也。”[51]古人把“天地之太极”,称为“中”,即“原始”“天地之中”。东汉史学家班固《汉书·律历志上》记载:“太极元气,函三为一。极,中也。元,始也。”又记载:“易,两易之中也。”[52]“两易之中”,当指阴阳两仪之间的“中”“太极”在位。
唐代经学家孔颖达《周易正义》记载:“太极者,大中也。极之为中,常训也。”[53]说明“中”“大中”,是指天地“至中至正”的“中原”“太极”“皇太极”之位。北宋易学家邵雍《皇极经世·上》记载:“皇者大也,极者中也。”[54]古人认为,皇者为“大”,极者为“中”,故天地人“三皇”居“太极”“中”“大中”“中原”“至中至正”之位。
“太极”衍生的五行“土”、五时“季夏”、五色“黄”,九宫“中(五)宫”;河图“中(五十)数”;洛书“中(五)数、中(五)宫”,都是从观察大自然运行的不同角度,对“中”文化所作的历法定位、或客观表述,也是上古时期三皇五帝“建都”必择的“太极”“至中”“中原”“中和”之位。没有华夏民族肇始的“太极”“至中”“中原”“中和”之位,华夏民族人文先祖便失去了“建都”之地定位。上古中国古都文化研究,就失去了“中”“都”的历史、地理和文化源头支撑。
- “择中建都”之“中”始于三皇五帝。
上古时期的三皇五帝,在创世实践中将“太极”“中”文化理念贯彻于居住地建设之中,逐渐形成了“择中建都”“择中建宫”的创世规制。这一规制的最早地理源头,就在黄河中下游分界线的东方、当今河南郑州荥阳东部古“三原”之一的“中原”(见图-17)之地,也是伏羲肇始“太极”“道”“易”“至中至正”文化之地。
图-17 黄河下游上古中原定位图
对此,商末周文王《周易·临卦第十九》引“《象》曰:大君之宜,行中之谓也。”唐代孔颖达疏:“大君,谓天子也。”[55]“天子”,最早当指上古时期“行中”之道和“天下之理”的三皇五帝。故《周易·系辞传》还记载:“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,天下之理得,而成位乎其中矣。”[56]“易”,即“太极”,为“天下之理”,形成于“中”之位。
南宋史学家朱熹《朱子语类·卷九十四》指出:“极是道理之极至,总天地万物之理便是太极。”[57]他在《周易本义·系辞上》中又指出:“太极者,其理也。”[58]可见,“太极”“理”均行于“中”“中道”,是“至中”的道理,或称是“道理之极至”。这也成为三皇五帝以“天下之理”“道理之极至”为依据,在天下“至中”的“中原”建都、王天下的一元始点,即原发地。
儒家学派经典著作《论语》引帝“尧曰:咨!尔舜!天之历数在尔躬,允执其中,四海困穷,天禄永终。”[59]“允执其中”,就是要求舜帝禅位,要把握“中道”、执掌“天之中”,自然也居住、建都也在“天人合一”的“地之中”。其中,也包括舜帝的言行,要遵循不偏不倚的中正之道,即中庸之地。
舜帝禅位于大禹时,也要求其把握“中道”、“允执厥中”。故上古史料《尚书·大禹谟》记载:“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。”[60]“允执厥中”,是指言行独慎,不偏不倚,符合中正之道、允执其中的要求。
当尧、舜、禹帝位禅让之时,首先托付的是对天下和百姓的重任,是华夏文明“中”的火种。而谆谆嘱咐、代代相传以“心”“一”“中”(见图-18)为主题的十六个汉字,它是古代帝王治国安邦的总纲,其寓意深刻,其意义深远。
图-18 太极、一、中位置图
清代《钦定四库全书·逊志斋集卷五》中,引明代正学先生方孝儒《夷齐》解释:“圣人之道,中而已矣。尧、舜、禹三圣人为万世法,一‘允执厥中’也。”[61]“万世法”,当指华夏民族传承千秋万代的根本法则,也是后世帝王“求中执中”“择中建都”的根本法则。
华夏民族的三皇五帝,之所以形成和传承“择中建都”的万世法则,其根本原因在于儒家经典著作《中庸》所言:“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”。[62]“大本”的含义包括:一是华夏民族人文始祖伏羲的发源地;二是华夏民族“河图洛书”文化的肇始地;三是华夏民族的孕育地;四是“天地人合一”的“天地人之中”;五是三皇五帝乃至夏商诸王共同的建都之地。
有些学者把“中原”文化,仅仅理解为一个地理概念,而忽视了它“天下至理”“天下至中”的创世文化含义;也有些学者把上古时期帝王居住、建都的“天地之中”,与华夏民族创世始点的“太极”“天下至理”“天下至中”“中原”分割开来,甚至在“天下至中”的“中原”之外,探索华夏文明发源地和三皇、五帝、夏商诸王建都地。这都是将华夏民族创世思想与方法、理论与实践、帝王都与至中、中原彼此脱节的结果,不能认为是探源华夏文明和古都客观、科学、正确的思想方法。
- “择中建都”之“中”始于上古历法定位。
华夏民族创造的上古“历法”,是人文始祖伏羲肇始“河图洛书”等太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,是华夏民族在人文世界上最早发明创造的原始历法,对于促进华夏民族的思维进化、文化发展、文明进步具有深远影响。
从某种意义来说,中国上古时期历法产生的过程,就是遵循“道法自然”“天人合一”法则的过程,是对大自然、天象地形变化规律所作的系统总结,是通过观测星象运行确定时间、空间位置的原始科学。而科学的本质,正是探索自然世界与人文世界发展规律的学问。
纵观中国上古历法所包含的内容,有日月年岁,阴阳合历,有纪年法;有四时、分至、节气、月建,纪日法、纪时法等内容,体现着中国上古时期的天文学知识,是中国乃至世界天文学发展史的一条主线。
华夏民族认为,伏羲通过仰观天象、俯察地形,了解自然万物所画的八卦,是用八个阴阳爻符,分别代表天、地、水、火、风雷、山、泽,是中国符号文字的先声。他立九州、设九佐,以龙纪官,号龙师;他制历法,定节气,消息祝福;他在黄河下游首端的郑州荥阳“荥河”“荥播”九流之地,开创了代表华夏民族最早的“河图洛书”、或称“先天八卦”及历法,成为了华夏民族及文化的始点。
对此,东汉班固《汉书·五行志》引西汉刘歆曰:“伏牺氏继天而王,受河图则而画之,八卦是也。”[63]东汉泰山太守应劭《风俗通义·山泽·四渎》记载:“河者,播也,播为九流,出龙图也。”[64]“九流”,便是黄河下游河播九流的荥阳“荥播”“荥河”之地;“龙图”,也称“河图”“八卦”(见图-19)“图画”“天地自然之图”等。
图-19 黄河下游荥河出太极、八卦图
需要强调地是,黄河下游“河播九流”的郑州荥阳“荥河”“河济”流域,是中国上古时期“天河”“天汉”“天水”“汉水”“河汉”文化的原发之地,也是华夏民族和汉民族“择中建都”的原发地。伏羲正是在黄河下游的“荥河”流域,肇始“河图洛书”“八卦”及历法文化的。
对此,唐代书论家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》记载:伏羲“庖牺氏发于荥河中,典籍图画萌矣。”[65]发于“荥河”的“典籍图画”,便是伏羲肇始的“八卦”“河图”。近代著名学者杭辛斋《易学藏书》中,引明代儒学大师“赵撝谦《六书本义》曰:天地自然之图,伏羲氏龙马负之出于荥河,八卦所由以画也。”[66]发于黄河下游、郑州荥阳的“荥河”,流经中牟、开封北部一线,史称“灉(澭)水”“邲水”“泲(济)水”“鸿(洪)沟”“汴(汳)河”等,也是流经封丘东部伏羲出生地“雷(夏)泽”的“灉(汴)沮(睢)会同”之水,又是大禹时期开发“四方”“四渎”的中枢之水“大(运、汴)河”。
所以,“灉(汴)沮(睢)会同”的“雷泽”,不仅是华胥氏履大人雷神足迹,生育伏羲的封丘曹岗乡“青龙湖”之地,也是伏羲在开封大运(汴)河之滨的陈留,肇始河图、建皇都之地。据元代高僧念常《佛祖历代通载·卷第二》记载:“太昊伏羲氏木德都陈留在位。一百一十年。始画八卦。”[67]开封不仅有祥符区陈留镇“凤凰台”“河图庄”地名遗存,也有传为北宋包拯所书“龙马负图处”碑刻,出土于北宋汴河州桥两翼的大型石雕“龙(海)马神兽”(见图-20)为凭。
图-20 开封出土龙马神兽图、包拯龙马负图处碑
伏羲在开封陈留所建“都陈留”,是中国古都文化的始点,也是上古时期三皇、五帝、夏商诸王共建帝王都之地,在黄河下游“河济”“四渎”流域的重要佐证。
从历法定位的角度分析,伏羲肇始“太极”之地,是上古历法“中”的原始之位;是天地之间“人”居住的“中”之位;是东西南北的核心“中”之位;是伏羲、大禹划分九州的“中州”之位,也对应黄河在下游冲积海河平原、淮河平原中央的“中原”之地。
通过上述“太极”“河图洛书”“八卦”等历法文化分析,可知“中原”不仅是黄河下游的一个地理名称;也是伏羲在黄河下游肇始华夏民族、华夏文化、划分九州的“中土”“中州”之地;还是唐、宋、元等朝代天文学家,测定世界最早“子午线”及“天地之中”的开封“浚仪岳台”之地。
这一上古时期的历史、地理和文化,在黄河下游河济流域的开封之地得到了世代传承。据清代康熙年间《开封府志·卷十一学校》引明朝都御史章焕记载:“余涉禹迹(指夏禹治水,足迹所走中国之地),按舆(疆域)图,知豫为九州之中,祥符又豫州之中,祥符虽一邑,藩省置焉。内环八郡,外络八州,实天下枢也。”又记载:“今祥符中国之中。”[68]
开封“祥符”之“祥”,喻指吉祥的征兆;“祥符”之“符”,指八卦中的阴阳爻符,古称“天书”,具有伏羲肇始阴阳爻画之义。唐代史学家姚思廉《陈书·周弘正传》中,引南朝梁陈时期豫州大中正周弘正言:“窃闻撝谦(卦)之象,起于羲轩爻画,揖让之源,生于尧舜禅受。”[69]“撝谦”,为六十四卦之一的“谦”卦之象;“羲轩”,为三皇之先伏羲、五帝之首轩辕的并称;“爻画”,指《易》卦中的阴阳爻符。
说明开封“祥符”文化的本义,与伏羲、轩辕在开封“天地之中”建“帝(皇、王)都”(见图-21)的历史地理传承相一致。开封“仪邑”“陈留”“启封”“祥符”等地名中,都包含着上古时期阴阳两仪、四方东方、天地开封、河图卦符等太极、历法文化的基本内容,表明伏羲文化一直在开封地区传承和弘扬。
图-21 太极、中与王都之位图
中国上古时期的三皇、五帝、夏商诸王之间,存在着以华夏部落、氏族、邦国构成的血脉、地脉、文脉等世系传承,创造了以“太极”“五行”“八卦”为特征的“道法自然”“天人合一”“天地之中”“中土黄”“九宫中宫”“九州中州”“中原至中”“中国”等“中”文化体系,共同遵循着“抱一守中”“择中建都”“择中建宫”等创世思想方法,形成了以历法为法则、定位和规律的上古“都”文化。
春秋末期思想家辛计然《文子·道原》记载:“古者三皇,得道之统,立于中央,神与化游,以抚四方。”[70]上古“三皇”以道统所立的“中央”,正是建“皇都”之地。战国思想家荀况《荀子·大略》记载:“欲近四旁,莫如中央,故王者必居天下之中,礼也。”[71]上古“王者必居”的“天下之中”“中央”,也是建“王都”之地。战国隐士鹖冠子《鹗冠子·王铁》记载:“天用四时,地用五行,天子执一以居中央。”[72]中国“天子执一”的“五行”“中央”,还是帝王建“都”之地。这种“择中建都”的道统思想、历法定位、历史传承,是中国古都文化研究的客观性、科学性、规律性所在。
纵观三皇皇都、五帝帝都创立的地理历史,中国古都学会也面临着华夏文明源头和古都源头的探源问题。因为华夏文明和古都的源头,始于的华夏民族创世始祖伏羲创建“皇都”、即“陈都”时期。没有伏羲创世思想、方法和历法的指导定位,华夏文明和古都探源,就会失去根本性、规律性和科学性支撑。所以,中国上古时期古都历史的研究和定位,应该形成一整套符合华夏民族创世史观、建都史观和独具“中国古都文化特色”的理论体系。不然,就会陷入无根无本、无始无源、无序无据的状态。
我们建议中国古都学会,加强对这一优秀传统文化的专题探讨,以此推动符合中国自然、社会和科学发展历史的“古都”体系建设。这是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、树立中国文化自信、实现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必然要求。
我们认为,中国古都学术研究,应该深入发掘、传承和弘扬人文始祖伏羲肇始“太极”“八卦”,即“河图洛书”所承载的“中”文化,用上古时期华夏民族创世理论与创世实践相结合的世界观、方法论,指导探索中国古都产生、发展和传承至今的历史规律,不断提高对三皇、五帝、夏商诸王“允执阙中”“择中建都”文化的认识,依此作为中国古都学会落实“两个结合”第二个结合的重要抓手,为实现2025年基本形成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及中国古都文化传承体系,让中国古都文化更加彰显中国特色、中国风格、中国气派做出不懈努力。
[①](汉)许慎 撰(清)段玉裁 注:《说文解字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7-08。
[②](汉)许慎 撰(清)段玉裁 注:《说文解字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7-08。
[③](清)张书玉 等著:《康熙字典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6-01-01。
[④](汉)孔安国 传(唐)陆德明 音义:《尚书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22-09。
[⑤](汉)司马迁 著(唐)司马贞(唐)张守节(宋)裴骃 集注:《史记》,中华书局,2005-03。
[⑥](晋)郭璞 注(宋)邢昺疏 注:《尔雅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0-10。
[⑦](清)惠栋 撰:《九经古义》,国家图书馆出版社,2013-06。
[⑧](汉)孔安国 注(唐)孔颖达 疏(唐)陆德明 释文:《尚书注疏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7-09。
[⑨](唐)张彦远:《历代名画记》,人民美术出版社,2004-04。
[⑩](元末明初)王冕 撰 寿勤泽 点校:《王冕集》,浙江古籍出版社,1999-09。
[11](汉)许慎 撰(清)段玉裁 注:《说文解字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7-08。
[12](西汉)刘向 集录:《战国策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5-03。
[13](元)脱脱:《宋史》,中华书局,2010-01。
[14](北魏)郦道元 原注 陈桥驿 注释:《水经注》,浙江古籍出版社,2001-03。
[15](魏)张揖 撰:《广雅》,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,2005-01-01。
[16](晋)郭璞 注(宋)邢昺疏 注:《尔雅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0-10。
[17](汉)郑玄:《周礼注疏》,北京大学出版社,1999-09。
[18](战国)孟子 著(宋)朱熹 注:《孟子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0-03。
[19](战国)孟子 著(宋)朱熹 注:《孟子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0-03。
[20](春秋)老子 著:《道德经》,线装书局,2012-11。
[21](战国)吕不韦 著:《吕氏春秋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9-03。
[22](汉)郑玄:《周礼注疏》,北京大学出版社,1999-09。
[23](梁)萧统 编(唐)李善 注:《文选·(东京赋)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6-08。
[24](宋)石介 著 陈植锷 校:《徂徕石先生文集(·中国论)》,中华书局,1984-7-1。
[25](宋)石介 著 陈植锷 校:《徂徕石先生文集(·中国论)》,中华书局,1984-7-1。
[26](汉)司马迁 著(唐)司马贞(唐)张守节(宋)裴骃 集注:《史记》,中华书局,2005-03。
[27](明)张宇初 编:《正统道藏(·混元圣纪)》,九州出版社,2016-03。
[28](汉)司马迁:《史记》中华书局,2009-01。
[29](明)张宇初 编:《正统道藏(·太清金液神丹经)》,九州出版社,2016-03。
[30](明)张宇初 编:《正统道藏(·河图括地象)》,九州出版社,2016-03。
[31](清)李宝洤:《诸子文粹(·古今通论)》,岳麓书社,1991-05。
[32](晋)郭璞 注:《山海经 穆天子传》,岳麓书社,1992-12。
[33](晋)郭璞 注:《山海经 穆天子传》,岳麓书社,1992-12。
[34] 封丘县志编纂委员会:《封丘县志》,中州古籍出版社,1994-08。
[35](宋)张君房 编:《云笈七签》,中华书局,2003-12。
[36] 党凯:《浅析<新莽嘉量>》,美术教育研究,2017年08期。
[37](元)脱脱:《金史》,中华书局,2016-03。
[38] 潘运告 欣弘 著:《中国历代书论选》,湖南美术出版社,2007-01。
[39]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:《清华简《保训》集释》,中西书局,2018-12。
[40] 宋华强 著:《新蔡葛陵楚简初探》,武汉大学出版社,2010-03。
[41] 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:《诸子集成补编》,四川人民出版社,1997-01。
[42](元)脱脱:《宋史》,中华书局,2010-01。
[43](宋)罗泌:《路史》,北京图书馆出版2003-05。
[44](元)马端临:《文献通考》,中华书局,1986-09。
[45] 王国维《王国维文集》,北京燕山出版社,1997-02。
[46] 开封市地方史志办公室整理:《开封府志 康熙三十四年(整理本)》,北京燕山出版社,2009-08。
[47] 王国维 著:《今本竹书纪年疏证 古本竹书纪年辑校》,北京图书馆出版社,2021-11 。
[48](汉)宋衷 著:《世本》,时代文艺出版社,2008-07-01。
[49](元)脱脱:《宋史》,中华书局,2010-01。
[50](宋)欧阳修:《新五代史》,中华书局,1995-03。
[51](汉)董仲舒 张世亮 钟肇鹏 周桂钿 译:《春秋繁露》,中华书局,2022-11-8。
[52](汉)班固(唐)颜师古 注:《汉书》,中华书局,1975-04。
[53](魏)王弼(晋)韩康伯 注(唐)孔颖达 疏 郑同 整理:《周易正义》,九州出版社,2020-10。
[54](宋)邵雍 郭彧 注释:《皇极经世书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6-12。
[55](魏)王弼(晋)韩康伯 注(唐)孔颖达 疏 郑同 整理:《周易正义》,九州出版社,2020-10。
[56](魏)王弼(晋)韩康伯 注(唐)孔颖达 疏 郑同 整理:《周易正义》,九州出版社,2020-10。
[57](宋)朱熹 著(宋)黎靖德 编:《朱子语类》,崇文书局,2018-09-19。
[58](宋)朱熹 注:《周易本义》,天津古籍书店,1986-02。
[59] 陈晓芬 译注:《论语》,中华书局,2016-01。
[60](汉)孔安国 传(唐)陆德明 音义:《尚书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22-09。
[61](清)纪昀:《钦定四库全书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7-08。
[62](战国)曾参 邵士梅 子思 著:《大学 中庸》,三秦出版社,2008-01。
[63](汉)班固(唐)颜师古 注:《汉书》,中华书局,1975-04。
[64](汉)应劭 撰 王利器 校注:《风俗通义校注》,中华书局,2010-08-01。
[65](唐)张彦远 著 章宏伟 编 朱和平 注:《历代名画记》,中州古籍出版社,2016-05。
[66] 杭辛斋 著 周易工作室 点校:《杭氏易学七种》,九州出版社,2005-01-01。
[67](元)释念常 撰:《佛祖历代通载》,浙江人民出版社,2017-08。
[68] 开封市地方史志办公室整理:《开封府志 康熙三十四年(整理本)》,北京燕山出版社,2009-08。
[69](唐)姚思廉:《陈书‧周弘正传》,中华书局,1995-03。
[70](唐)魏征 褚亮 虞世南 萧德言 撰:《群书治要校订本(含文子)》,中国书店,2014-11。
[71](战国)荀况:《荀子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1-12-01。
[72](唐)魏征 褚亮 虞世南 萧德言 撰:《群书治要校订本(含鹗冠子)》,中国书店,2014-11。